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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二章 用兵之道 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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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常山江溯流而上,陳文帶著南塘、神塘二營很快就抵達常山縣,派出探馬向玉山縣方向進行探查的同時,等候了數日,後續的大軍也盡數抵達。

所幸的是,根據探馬回報,清軍或是認定了勝券在握,或許是不想在攻城戰中損耗太多戰力,對於玉山縣只是圍而不打,由著輔兵挖掘壕溝、修築簡易的工事,反倒是對明軍所在的東北方向關註極大。

“洪承疇在等著我過去送死呢。”

既然洪承疇也沒有急著攻城,陳文反倒是安下了心,大軍在常山縣停留了兩日才啟程出發,向玉山縣緩緩而行。

常山縣到玉山縣之間要渡過一條金沙溪,這條溪流出了北部的山區後是自北向南,上游要向東轉一個彎,但大體的走向不變。直到流經距玉山縣城一兩裏的區域才轉而西南,不過等她過了玉山縣,就改叫做信江,一路匯入到江西腹地的鄱陽湖。

陳文想要抵達玉山縣,當著清軍的面在距離縣城不遠處渡過金沙溪顯然是不現實,只能在金沙溪上游渡江。

只不過,金沙溪上游於玉山縣一側,正是清軍的覆蓋區域,而自圍城伊始至今,清軍卻也沒有閑著。

玉山縣北部,清軍大肆驅趕百姓,將金沙溪靠近玉山縣一側直至山區的沿途村鎮盡數焚毀,意在防止其為即將到來的明軍所利用。為了給明軍造成更大的麻煩,清軍甚至組織百姓拆毀了金沙溪上的一切橋梁,但卻並沒有嚴防死守,反倒是留守在玉山縣城下的大營以待明軍趕到。

大營中,來襲的清軍正在進行著最後的休整。探馬將所見所聞回報,洪承疇也大致估算到了陳文的兵力,一萬出頭的戰兵,比起清軍來說實在相去甚遠。不過,他也沒有絲毫的輕視,不光是這幾日對玉山縣圍而不打以防損失戰力,更是在定下的出戰序列中給了明軍極大的重視。

“此戰,經標前鎮、江西提標和九江鎮標繼續圍困玉山縣。另外四鎮,隨老夫迎戰逆賊陳文。”

經標前鎮於數日前曾與明軍大戰,損兵不少,難堪力戰,自然要留下來繼續圍困玉山縣城,以監視並防止兩支明軍合流。而其他部隊,雖說同樣編練西班牙方陣,但是畢竟親疏有別,經標五鎮乃是洪承疇的直屬部下,而劉光弼和楊捷的人馬則還要受江南江西總督和江西巡撫節制,大功即將到手,自然還是要照顧這些他自北方調來的老部下。

況且,劉光弼和楊捷都曾慘敗於陳文之手,明刀明槍的對上了難免先怯上三分。而張勇等人,則皆是他當年剿滅流寇時的老部下,信重方面也難免有所差異。

這裏面的貓膩,眾將無不心知肚明。奈何洪承疇其人狠辣非常,劉光弼和楊捷自然也不敢如何,而且洪承疇此前也曾知會過,待擊破了浙江明軍主力,後續還要攻略浙東八府,自然也是有要倚重他們的地方,功勞、劫掠的財貨子女的好處當然也是少不了的。

上一番的交鋒,清軍已經提高了不少的信心,雖說沒能戰而勝之,但是至少沒有像此前的幾年那般,以多打少都打不贏。現在同等的兵力,能打平手,對於他們如此規模的大軍來說接下來的勝算就會更大,自然是信心倍增。

大戰在即,身在前線的洪承疇在進行了軍議後就回到大帳去休息,為決戰積蓄更多的精力。畢竟,他也是六十歲的高齡了,再有幾個月過了生日就六十有一了,而上一次像現在這般身臨前線,還是十幾年前的事情。

只不過,躺在了床上,洪承疇一時間卻無法進入夢鄉。上一次親臨前線指揮作戰,還是當年的松錦之戰,他率領著明朝九邊精銳與當時的後金賭國運。而十幾年後的今天,改奉了滿清的他又是率領著一支如今最為強悍的綠營前來與浙江明軍會戰,為的也同樣是二者之間的國運。

這份似曾相識的感覺讓他有些仿徨,但是年歲大了,經驗豐富的他自然也知道該是收斂心神,好好休息的時候,於是他便放空了腦子,很快就進入到了夢想之中。

然而,洪承疇睡下沒多久,就聽到帳外有爭執的動靜。爬起身來,將親兵喚進來,才知道原來是有軍情送到。

“貽誤軍情,把這廝,拉出去砍了。”

此言一出,身邊的親兵連忙拖著那個唯恐會吵到他的親兵去執行死刑。而他則將戰戰兢兢已極的探馬喚了進來,叫他如實將所見所聞說來。

“稟告經略老大人,小人等奉命於金沙溪畔監視賊寇動靜。半個時辰前,看到對岸的賊寇開始渡河,是故趕忙回來稟報。”

大晚上渡河?

洪承疇不由得沒有一皺,原本按照他的經驗,明軍怎麽也是要轉天天亮後開始搭建浮橋,依次渡河,大軍最快也得折騰幾個時辰。到那時,明軍兵疲將乏,清軍的勝算自然是進一步提升。

奈何這卻是明軍的最優解,不光是白天渡河速度更快,也不容易遭到清軍襲擊。更重要的是,能夠在晚上休息一夜,對於士卒的精力而言,也遠比精神緊張的折騰一晚上,到了第二天還要面對清軍來得更好。

可是現在,明軍反其道而行之,這個時辰了,盡數渡過金沙溪,怎麽也要到天亮。這十來裏地,突襲清軍時間根本不夠,根本就不應該如此啊。

“賞。”

發下了賞賜,洪承疇又三令五申的告誡的探馬,明軍的動向,事無巨細,須得盡數回稟。又傳令給各部,暗哨、巡營須得嚴加關註周遭動向,以防明軍突襲。有此,他才暫且安下心神,回到床上睡覺。

然而,一個時辰後,探馬卻又跑了回來,告訴洪承疇明軍的渡河速度飛快。不過一個時辰而已,不光是將浮橋搭好,更是運過來了大批的軍士,開始在金沙溪對岸搭建簡易的營寨。

“可看清楚了他們是怎麽渡河的嗎?”

盡數游過來,那是絕不可能的,不光是是否會游泳那麽簡單,游泳消耗的體能、甲胄和很多諸如弓箭、火銃之類的武器也不能浸水,唯一的可能就是搭建浮橋。可是明軍的速度實在有些太快了,與他對於渡河速度的認知竟截然不同。

“我等遠遠看去,賊寇手腳麻利,各司其職,顯然是事先有訓練過的。而且……”

“而且什麽?”

“而且小人借著月光遙遙看去,好像賊寇還在大量使用木罌缻。”

“木罌缻?”

這種渡河工具在黃河沿岸並不鮮見,諸如《史記*淮陰侯列傳》之類的史書中也有記載,洪承疇當年曾在西北主持圍剿流寇的工作,對於這種渡河工具自然是見過的,甚至可以說是記憶猶新的。只不過,他卻無法想象到,浙江明軍是怎麽知道這東西,並且提前就大量制造出來的。

疑問驅散了困意,洪承疇登時便睡不著了。而此刻,十來裏地外的金沙溪上游,越來越多的明軍已經渡過了金沙溪,在幾個營的工兵隊的通力合作下,尤其是還有著隨軍參謀隊規劃的更為合理的浮橋數量和規格以及行軍序列,此番渡河稱得上是有條不紊。甚至,先期渡河的部隊已經開始紮下帳篷,準備在這下半夜裏再瞇上一會兒。

浙江明軍的工兵隊是經過專業訓練的,不止是挖掘壕溝、陷馬坑、地道,布設防禦設施,或是使用放崩法那麽簡單,制造攻城器械、搭建浮橋、紮營等工作也是樣樣精通。大軍出征攜帶著大量的工具,而各個工兵隊用來渡河的木罌缻則是從茅元儀的《武備志》裏翻出來,並進行制造的,為的就是爭分奪秒這四個字。

月光和火把的映襯下,大隊的明軍默不作聲的踏上浮橋,渡過這一條金沙溪,而後在軍官和參謀們的指揮下前往劃定給各部的區域自行搭建帳篷,枕戈待旦。以便於在明天能夠擁有更加充沛的精神。

夜間,大軍便盡數渡過了金沙溪,並且修建了簡易的營寨以供休息。這樣的營寨對於突襲的大軍而言其防禦作用有限,但是零散的清軍襲擾卻可以進行有效的保護和預警。

到了第二天,明軍一早就將探馬撒了出去,驅逐了清軍的探馬,同時步兵繼續進行休息,按照參謀的計算直到正常情況下的一個時辰後才起來,享用軍中的廚子剛剛做出來的飯食。反倒是清軍這邊,在得到了明軍趁夜盡數渡河,而且還進行了一番休息後,變得有些愕然。

“經略老大人,賊寇已經渡河,我等該當如何?”

一晚上沒睡好,洪承疇的心情有些不太愉悅,不過已成事實,而且只是比起他原本的預測出現了一星半點可以忽略不計的誤差,到也並不能影響到他的判斷分毫。

“按照原定計劃,埋鍋造飯,北上與賊寇決戰。”

“末將等謹遵經略老大人號令。”

如計劃中的那般,清軍埋鍋造飯,待吃過了飯,留下經標前鎮、江西提標和九江鎮標等部連同大半的輔兵繼續圍城。而洪承疇,則親率大軍北上。經標四鎮行了不過兩三裏,很快就得到消息,明軍也已經出了簡易的營寨大舉南下。

兩軍的探馬越加頻繁的開始了交鋒,清軍的騎兵顯然要更多,戰鬥經驗也更加豐富,很快就將明軍的探馬壓得再無法向前探明清軍詳情。

不過隨著距離的縮短,清軍卻還是不可避免的出現在了明軍的視線中,尤其是對於手握著大量的望遠鏡,清軍想要做些什麽妄想著明軍看不到的事情,卻也是要花費更大的氣力。

自金沙溪到北面的山區,其間不過數裏而已,越是往玉山縣的方向就是越寬,但是越往明軍所處的方向則越窄。

大隊的明軍沿著金沙溪到山區的平坦地形列陣,清軍同樣是如此。洪承疇遠遠的看著明軍,雖說是看得不甚清楚,但是聽得探馬的一一回稟,對於明軍的情況也有了大致的了解。

“賊寇一字展開,自右往左,分別是飛熊營、神塘營、南塘營、麗水營和淳安營,背後還有一支數量在兩千左右步兵和大量的騎兵,而陳文則正在那後陣之中。”

明軍自右往左,對上的便是清軍自左往右,與明軍相同,清軍也是將戰鬥力最強的經標中營擺在了中間,臨近山林的是經標右鎮,靠近金沙溪一側的則是右翼則分別是經標左陣和經標後鎮。

地形如斯,雙方顯然都抱著同樣的打算——既然金沙溪一側的河岸泥濘,不適合包抄,那麽除了戰鬥力最強的營頭放在中間外,攻擊欲望更加強烈的將領則就要臨近山林的一側。清軍這邊自然是高傑當年的先鋒大將胡茂禎,而明軍這邊,則是飛熊營這支更便於協同騎兵追擊的騎乘步兵營。

彼此拉開了陣勢,洪承疇反倒是安心了許多。上一戰,清軍在肉搏戰中表現不俗,在一向以著肉搏戰聞名東南的浙江明軍面前也能取得更好的交換比。

戰爭,計謀不過是用來為真刀真槍的戰鬥做準備的,這個道理洪承疇自然明白。如今他手中擁有了肉搏能力不遜於明軍的部隊,數量上也足以完成車輪戰,如絞肉機一般的對耗將明軍壓垮,這就是他此番最簡單也最為直接的戰術思想。而現在,顯然也到了將這一切達成的時間。

“詹先生以為如何?”

“經略先生,雖說官兵的陣法比起我泰西還大有不如,但是用來剿滅些許賊寇,還是輕而易舉的。”

這個耶穌會修士已經多次表示過他麾下的綠營兵不如泰西,人員不如、制度不如、戰鬥力不如、連火器都還是鳥銃這種輕型火繩槍,根本沒有和他在老家作為雇傭兵時所追隨的軍團相提並論。

奈何這份老生常談,洪承疇卻沒有絲毫的興趣。他編練西班牙方陣的初衷,無非就是剿滅戰鬥力強悍的浙江明軍,這支軍隊在完成了這一使命後是盡數解散,還是保留編制,全看主子的意思,他這麽一個花甲之齡的奴才,哪還有什麽改良軍隊,徹底提升綠營戰鬥力的野心。這是犯忌諱的,破例做完了這一遭,也就算完事了,何必再庸人自擾。

收斂了心神,洪承疇準備下達進攻的命令。與此同時,陳文手持著望遠鏡,遙遙的註視著清軍的戰陣,倒是頗有些五味雜陳。

他麾下的將士們,從軍大多不過兩三年而已,甚至很多還要更少。但是,他們此番需要面對的對手,卻是來自於甘陜宣大關遼的精銳,戰將也都是出自滿清最強綠營所在的甘陜,主帥更是明末清初文官統帥中最負盛名的洪承疇。

“史上最強綠營!”

這個稱號,毋庸置疑,這就是他要面對的敵手。

“擊鼓,進軍!”——能否破繭成蝶,就看今天這一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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